咸丰十年,太平军围城三月,苏州城断粮七日。
我蜷缩在破庙角落,啃着了霉的窝窝头,耳边是城墙上隐隐传来的喊杀声。忽然,庙门被撞开,一个浑身浴血的太平军小将踉跄着进来,腰间缠着半卷黄绫。
"兄弟,救命!"他扑通跪在我面前,"我是谭绍光将军麾下的百夫长,城破在即,求你帮我送封信!"
我看着他胸前插着的断箭,血正顺着箭杆往下淌。这年月,人命比蝼蚁还贱,我本想转身就走,却见他从怀里掏出块羊脂玉佩,上面雕着只张牙舞爪的螭龙。
"这是谭将军给的信物,若能送到金陵忠王府,李秀成将军定有重谢!"他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,"还有这黄绫,是投名状,见者如见谭将军!"
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突然浑身抽搐,喉间溢出黑血,死不瞑目地盯着我。我慌忙掰开他的手,那半卷黄绫上赫然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,血腥味扑鼻而来。
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,我慌忙将黄绫塞进怀里,抓起玉佩翻墙而逃。身后火光冲天,太平军的喊杀声渐渐被清军的号角淹没。
二十年后,苏州城早已恢复太平。我成了玄妙观旁的说书人,每日在茶馆里讲些《三国》《水浒》的段子,混口饭吃。
这日,茶馆里来了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人,指名要听"刺马案"。我正讲到张文祥刺杀马新贻,他突然拍案而起:"你可知那投名状的来历?"
众人皆惊,我也愣住了。中年人从怀里掏出半卷黄绫,正是当年太平军小将交给我的那卷!泛黄的绫子上,暗红色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"二十年前,你从苏州城破时的死人堆里捡走这投名状,对吧?"他盯着我,眼神如刀,"这黄绫上写的不是普通文书,而是用一百零八名太平军将士的心头血写成的血契!"
我浑身冷,当年那小将的死状浮现在眼前。中年人冷笑:"这血契是谭绍光将军与阎王殿签的契约,以百八十条性命换苏州城三日粮草。可太平军食言,如今报应来了!"
话音未落,茶馆外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怪声,窗棂上结满白霜。中年人指着黄绫上的字迹:"你看这最后一行——违约者,魂归九幽,永世不得生!"
当天夜里,我梦见那太平军小将浑身是血站在床前,手里提着颗人头。"还我投名状!"他的头颅滚落在地,眼窝里爬出蛆虫。
我惊醒时,现黄绫正压在胸口,暗红的字迹竟在月光下蠕动。突然,窗外传来猫叫般的惨嚎,我推开窗户,看见隔壁王屠夫家的黑狗正在啃食自己的爪子,满地鲜血。
次日清晨,王屠夫全家暴毙,死状凄惨——七窍流血,指甲抠进墙板,仿佛被恶鬼附身。仵作验尸后摇头:"从未见过这般死法,像是被吸干了精血。"
我想起中年人说的血咒,慌忙揣着黄绫去找玄妙观的无尘道长。道长接过黄绫,脸色骤变:"这是幽冥血契!当年谭绍光用一百零八名死士的血祭炼此物,妄图借阴兵破城,却被清军提前识破,反遭反噬。"
"那这血契为何会出现在我手里?"我颤抖着问。
道长指着黄绫上的落款:"你看这印记——张文祥!当年张文祥刺杀马新贻,正是为了夺取这投名状,好让太平军余孽借阴兵复国!"
当夜,无尘道长在玄妙观设坛作法。他点燃四十九盏引魂灯,将黄绫悬于法坛中央,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。
突然,阴风大作,烛火诡异地转为幽蓝。黄绫无风自动,暗红色的字迹竟脱离绫面,在空中组成人形。
"谭绍光!"道长暴喝,"你阴魂不散,还想害人?"
血影出桀桀怪笑:"我等了二十年,终于等到血契现世!当年马新贻背信弃义,屠杀降卒,这笔债该讨还了!"
道长咬破指尖,在掌心画符:"你早已身死道消,何苦执着?"
血影猛地扑向我:"还我投名状!"我只觉胸口剧痛,黄绫竟自动飞回血影手中。血影仰天大笑:"有了这血契,我就能打开幽冥鬼门,让百万阴兵重返阳世!"
说罢,他将黄绫抛向空中,血光冲天而起。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,黑气从中涌出,隐约可见白骨森森的鬼卒。
"快阻止他!"道长将桃木剑塞给我,"用你的血在黄绫上写下断契二字,方能破咒!"
我接过剑,毫不犹豫地划开手掌,鲜血滴在黄绫上。暗红色的字迹遇血开始消融,血影出凄厉的惨叫。
"你敢毁我血契!"他化作厉鬼向我扑来,我闭眼等死,却听见道长念咒的声音:"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破!"
一道金光闪过,血影灰飞烟灭。黄绫上的字迹彻底消失,地面的裂缝也缓缓合拢。
"这血契本是邪物,毁了它是好事。"道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"不过你要记住,有些债,不是毁了契约就能还清的。"
我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,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太平军小将临终前的眼神。也许,这投名状的诅咒,从来就不是谭绍光下的,而是那些枉死的冤魂在索命。
三天后,我在城郊的乱葬岗烧了黄绫。火光中,我仿佛看见无数鬼影在火中挣扎,最终化作青烟消散。
玄妙观的钟声响起,惊起一群乌鸦。我转身离去,从此不再说书。偶尔经过茶馆,还能听见有人说起"刺马案",只是没人知道,这背后藏着多少冤魂的血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