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此之外,虚境里的运作一切如常,少年因而察觉杀气。当日闯入识海的柳见残若是混沌迷雾,老人便是柄冷硬坚锐、百锻而成的厚背刀,生生插入血肉,令少年难以忽视,无法共存。
是老人将自己“钉”在识海中——耿照只能如是想。他甚至无法分辨此间是自己的虚境,抑或是老人的,而场景就在霎眼间易改。
阳光消失了,幽暗的石室里连牛油烛焰都在晃摇。那股子冻,已经远远跨越了耿照的想像边界,将常识抛诸脑后;他怀疑石缝间填的不是膏泥苔藓,而是万年不融的坚冰。屋子四面堆满齐顶层架,似金铁所铸,每格叠有长条砖似的物事,回映焰火的金属钝光带着一抹深浓绿影。
耿照几乎无法动一动身体——非因禁制,而是因为难以形容的冷——然而刀尖曳过砖石地的声响,已不知由身后何处逼近。他勉力迈步,在层架间辛苦窜逃着,偶尔碰上架子都疼得像是撞掉手臂指掌一般,泪水在溢出眼眶的瞬间便化成冰渣。连口鼻里的气息像和了水的砂砾,耿照感觉胸口越来越重,渐渐吸不进什么。
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直觉,层架上的物事,是保住性命的依凭。
一个过弯膝腿不听使唤,肩头“碰!”撞上层架。少年死死咬住痛呼,挪动僵硬的指掌取了块长条砖,入手冰冷光滑,彷佛能刺进血肉。青铜铸成的书简上,镌刻着端正好看的蝇头小楷,卷题着“起于青苹之末”。
耿照无法思考,只能感觉。于是在默读书简的下一霎,场景再度生变化,一人舞着直刀从天而降,势若狂风卷扫,直比破庙外七叔的那一剑更加烜赫骇人,他避无可避,咬牙挥刀,悍然迎向挑战——
柳阴下水风习习,闭目倚树的武登庸双手交叠,看似极放松的搁在下腹腿间,额间却渗出点点汗珠。越浦城里没有什么地方是人迹罕至的,是老人在这一小片僻地的四周布下了阵法,虽无大害,生灵自然而然走避,当然也包括人。
在长街见耿照对上柳见残时,武登庸便怀疑少年身负入虚静之能。
柳见残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大半辈子只练刀的武人,资赋亦高,里外条件有了,待眼界、经验累积到了某种境界,某日灵光一开,刀意便即入门。此说乍听玄乎,其实跟“气机”是一个意思:
高手能够感应杀气,以眸光或体势震慑对手,用内息外功都不能完全解释,于是有了气机这样的说法。
两名刀意入门的人对上,合理的结果是气机对撞,狭路相逢强者胜,要不就相持到其中一方露出破绽为止。
但当日的情形,分明是两人同陷虚境;若柳见残只是凝意破门、无端闯入的一方,是谁提供的虚静之境,答案呼之欲出。
“入虚静”是道门的说法,指剑奇宫的《夺舍大法》亦取此谓;佛门则称‘无相之相’,又叫“无我”,也有说“命”或“空”的。在武登庸看,能返入虚境,是叩问三才五峰境地的入门砖,一切异能皆由此始,恃此生,故接下三日之约的挑战,为耿照多添一缕生机。
让耿照想像一柄虚幻之刀,测试的是化虚为实之能;以目光追迫,是想看看他有思见身中的能耐否……耿照漂亮通过考验,甚较老人预想的更出色。
武登庸并没有骗他。公孙氏的家史上,没有兼通一百八十八式《皇图圣断刀》之人,生出这种念头的都是狂妄自大的傻瓜。以老人根骨之高,才具仅次于横空出世的武皇冲陵,也才练过其中六十一式而已,没敢说是精通。
但他看过全本《皇图圣断刀》秘卷,还有整座青铜武库。
现实中或无法悉数记起,但铜简上的图文,可是一点不漏地存于老人的识海。耿照只消翻过一遍,从此虚境之中,便有一部完整的《皇图圣断刀》,想忘也忘不掉。
带着一座武库是终身受用,但似乎缓不济急。
不是想要大礼包么?说好的活动筋骨包君满意,终于姗姗来迟啦!虚境中不受时空所限,亲身体验下被六十七式《皇图圣断刀》狂轰滥炸撸到死的滋味……这都能扛住,还怕甚来!
老人嘴角微勾,似乎好梦正酣,衬与柳飞水潺凉风送爽,真个是一幅悠闲自得的午后垂钓图。[防伪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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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部尚书陈弘范买在甘露坊的物业,本是为了安置阿挛之用,考虑到避嫌,与他在金雨巷梧桐照井的府邸隔了大半个城区,去皇城公署都不顺路,正可安皇上之心。以阿挛姑娘的美貌,得到圣眷是毫无悬念的事,要是住得近了,两下走动太方便,难保皇上不会生疑,以为收了他陈弘范的旧鞋,不管再怎么好穿,心里总不舒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