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来四月,山花乍放,林深幽静,鸟鸣啾啾。林外树前的草地上,正有几只野兔嬉戏觅食。忽然,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,另外几只也偏头立耳,跟着便四散逃去。未久,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,踏在刚刚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,向四周打量。其中一人猿猴一般迅捷地爬上树梢,向远处瞭望了一会,喜悦地向下喊道:「陆二郎,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!」
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,眉清目秀、乍背蜂腰,打了个赤膊,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。听到树顶那人喊话,欣喜笑道:「好!你下来与众人先行,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。」
树下另一人调笑道:「二郎喊乡亲是假,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!」
陆二郎满面羞赧,强项道:「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!」
众人见他脸色通红,齐一阵哄笑,七嘴八舌指点议论。陆二郎吃不住众人戏谑,抛下句「路上仔细些个」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。走了一会儿,耳根热烫渐消,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,笑容浮上唇角,脚步更加快了些。
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,又跨过一条小溪,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。陆二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,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,欢喜道:「兰秀,金狗退了,咱们回家去!」
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,虽是身着粗衣,却难遮清秀可人之气。此时见陆二郎至,眼角眉梢,尽是喜气。牵了他手亲热道:「小安,路上可辛苦么?来,先喝口水解渴!」
小安尚未答话,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,随声转出一名老者。兰秀倏地将手缩回,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;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,挠头道:「义父!」
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,淡淡嗯了一声,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:「带好咱家粮种!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,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。
兰秀见家父离去,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,歉疚道:「你别怪爹爹,他心中很是疼你的。只是……只是见我年岁日长,气你……不向他提亲罢了。」
陆小安见兰秀语句踟蹰、眼神委屈,胸中一痛,将心一横道:「等回村,我就去向义父说,请他将你嫁我!」
兰秀闻言欣喜万分,可笑颜绽开未久又沉寂下去,执手问道:「这次依旧没有你兄长的消息么?」
小安黯然摇头道:「富平战前在军中打听时,听人说大哥……战死在太原了!」
兰秀闻听此信,也不知该如何安慰,只好将执着的手更紧了紧,陪陆小安一道默默。陆小安强颜笑道:「我奉家父遗命,寻了大哥七年。如今虽是死讯,却也胜过杳然。五年前我途径此地感风寒时,若不是义父救我,恐我比大哥还要先走一步。后来义父他老人家又收我为义子、举荐我入西军,方有今日之陆二郎。
得你青睐,更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。只是我执迷寻找,让你苦等了这些年,真是对你不起!」
兰秀摇头方欲讲话,从洞中深处前呼后拥走出一个衣锦之人,嗤鼻道:「你这军中逃卒又在对周家小娘子做什么勾当?」接着得意洋洋对身边人道:「武夫就是武夫,怎也靠不住!两军阵前比谁逃得都快,此刻见了小娘子,却粘粘糊糊往上去贴!」
陆小安闻言大怒,转身欲争执,手臂却被兰秀紧紧拉住。那衣锦人轻蔑道:「如何?你这黥卒还想对我动手么?吾乃进士出身,大宋的肱骨男儿!岂是你这斑面小儿可以无礼的!」
陆小安怒目喃喃道:「大头巾果都该死!」
衣锦人怒喝道:「你说什么?来人,将他与我绑了,鞭打一顿送到凤翔府治罪……」言罢,想起凤翔已被金人占据、府治皆无,心中登时有些虚怯。一旁陆小安已怒至极点、双目喷火,若不是兰秀死死拉住,早就冲上来将衣锦人一顿好打。他久在军中,历死伤无数,只怒站立不动,便已肃气萧杀。衣锦人身旁一干家奴护院心生恐惧,一边在自家老爷耳边说着好话,一边连拉带劝的将其往洞外送去。
陆小安狠狠的朝那干人离去处吐了口唾沫道:「真不知我等沙场血战为了哪般!就为了保住这些跋扈无礼的大头巾么?」
兰秀在旁解劝道:「罢了,莫气坏了身子。胡老爷只是暂时栖身此处,待赶走金狗,得了天下太平,还是要为天家做官的。休得恼了他,以后你我日子难过。」
陆小安余怒难息,却也不愿让兰秀看自己冷脸冷面。只得重重叹了口气,将家中粮种背在身上,携了兰秀去追她爹爹。
村落中道路上,马蹄脚印颇多,乱杂杂直往南去了。路旁各家只损了些门窗,屋舍床柜倒还完整。此村所处偏僻,本来并无金人打搅。不知为何自上月中始,总有成队金人过境。虽从未若听闻般烧杀抢掠,却也吓得乡民胆战心惊、躲避山中。凭心论之,富平败后,倒是大宋的溃军更可怕些。不过山中民风本就彪悍,又加村中年轻后生多在西军中为兵卒,村落所在一直安好。
陆小安请义父歇下,自己与兰秀安置粮种。方告一段落,便听得村南一阵喧闹。再仔细听,却是梆子声中夹杂着汉子大吼:「金狗大队自南边来啦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