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翎摇头,凝重道:「我不相信!」
折可求叹口气,再劝道:「你初闻此讯,不愿相信也是正经。但此事乃……」
折翎抬手止住折可求话语,沉痛道:「叔父,此事我幼时曾听佟叔叔提起过,知你所言非虚。我所言不信者,乃是不信叔父你劝我降金之言自真心!」
折可求闻言一愣,眯了眼将折翎细细打量了一番,过了半响方叹道:「使小翎你失落于野,怕是我折家子孙辈最大的损失!」侧头瞪了一眼又欲叫嚣的折彦义,阻住他话语,对折翎续道:「不错!祖辈是否匈奴,与现下有何关联?我折可求又怎会如此迂腐不堪?折氏入华夏已近千年,服饰习俗与中原无异,心中也早已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汉人。金人入寇,破我家国,折氏子弟个个感同身受,恨不能生啖胡虏血肉!」顿了顿,将激昂转作一叹,道:「我奉命率军解太原之围,三战三败,无奈退守府州。金将娄宿挟我父及三子劝降,并许以关中之地。当时府州军马新败,甲兵不完,我为保祖宗宗庙,只得羞愧而降。降金之后,我一面同金人虚与委蛇,一面暗中将反对降金最激烈的族人分路送出,散于中原、江南。一来避祸,二来留我折氏忠义一脉。只可惜近来金人察觉我动作,断了府州往来道路……小翎,我不负折家,却负了大宋!折彦翎!折家对大宋官家尽忠百余年,如今国难之际,这忠义只得着落在你身上!」
折翎听折可求呼自己为「折彦翎」,知他正式承认自己宗族身份,心中喜不自胜。加上他言及种种不得已并将折氏忠义托在自己身上,一时热血沸腾,激荡不能自已。抱拳正容,激昂道:「叔父放心!小侄但有口气在,定不使半个金人偷过此处!」
折可求闻言捻须而笑,喃喃道:「好,好!」
折翎定了定神,略思索了一番,道:「叔父敢在阵前对我如此相托,定是金人在军中未设监军。金人信叔父如斯,叔父何不顺势为大宋做些事,遣人与张枢密暗通,提供金人兵马情报。翌日,我大宋收复失地,定有依仗叔父及我折家之处。今日种种屈辱亦可洗雪!」
折可求重重一叹道:「小翎,无论原因为何,我已然叛了一次。百姓心中,史书之上,骂名已定,难以更改。此时若是复叛,是为鼠两端,不堪之名,只会更甚。史上声名如何,我折可求早已置之度外,只求后人提及我府州折家,莫要……」
折可求意兴萧索,边说边往前踱步,话音越来越低。说到最后一句处,忽抬起右手,掌拳而指,做了个奇怪的手势。墙上折翎正听的入神,渐渐侧耳,见折可求手势蹊跷,懵然一怔,继而便觉杀气森然。气机临身之际,不假思索直直向后仰倒,却见一箭好似凭空出现,已来在胸前不远,看看便要穿身而入。千钧一之际,一人自侧扑出,猛地将折翎推倒。那支飞箭自左而右在扑出人颌下透颈穿过,带出好大蓬血雨,越过砦墙,又钉在一名砦丁右臂之上。
赵破虽紧随在折翎身边,但心怀丧子之痛,神思一直有些恍惚。醒过神来时,墙下箭矢已经临近折翎胸膛。大惊失色之下欲喝「小心」,声尚在喉头,箭矢已穿颈伤了救护之人。急矮身藏在砦墙中防护,再抬眼去找,现折翎已将那人抱起,藏在墙头睥睨之后。那人虽满面是血,但却可清晰辨出正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高诵。高诵手捂颌下伤口,却挡不住鲜血狂喷,望向折翎的眼中满是喜悦释然,口中含混不清道:「将军!与强……对射之时,我护将……将军周……」言未尽,已撒手西归。
折翎见高诵眼神,知他心意,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大石,伸手缓缓合上他双眼,含悲道:「好兄弟!我从未怪你对我隐瞒身份之事!且放心去,我定为你报仇雪恨!」手抚下,话方罢,砦墙上守卫众军已有二人中箭身亡。反应快的急蹲在墙上躲避,反应慢的瞬息间又被射死几人。赵破见状,含悲大吼道:「高诵!高诵!」见高诵已去,又看了看适才折可求与折翎对话时与高诵同来的陈丹,猛地转身,半匍匐着从砦墙边跃进砦中,飞往砦内奔去。
折翎心内悲愤交加,脑中却是冷静非常。探手自箭壶中取了三支无翎箭一同挂在弦上,矮身开弓以待。墙下二折见墙上守军或已躲避、或已防御,折翎又不见踪影,亦是将弦上箭矢留而不。墙上墙下一时动静全无,场间一片死寂,。
陈丹适才慢了高诵一步,眼睁睁看着同伴命丧当场。此时见折翎瞑目凝神,静待反戈之机,遂将牙一咬,横下心来。抱拳低低喊了声「将军保重」,便猛地起身,弓开满月,一箭射下。箭矢方出,已被一箭射中眉心,轰然倒地。
折翎见陈丹抱拳,已知他所思。阻止不及,只得将心中悲痛伤怀、经脉里澎湃真气凝在弦上箭中,意欲抢先站起。怎奈终究是陈丹快了一线,牵动墙下二折准头。折翎抿唇不语,飞将三箭取折彦义上中下三路之后,又接连自箭壶中取了三支无翎,箭如连珠,其逾电。先后六箭,毫无断续连成一线,箭箭不离折彦义身前要穴。
折彦义先得了折可求暗示、射死高诵,后受气机牵引、命中陈丹,正在洋洋得意,余光瞄见陈丹不远处一人张弓而三箭齐出,猜度该是折翎,遂冷冷一哼,张弓还射,竟是以三箭对三箭,箭中蕴真气硬抗。空中一时箭气纵横,如风起似雷动。六支箭矢几乎同时在空中交汇撞击,出巨大声响。气浪翻涌,打在地面,激起土石一片,于空散做一片迷雾,遮蔽对方人影。折彦义视线受阻,但折可求在旁侧将折翎后出三箭看了个真切。大喝了声「义儿小心」,亦是三箭连珠,先远后近,分段阻击。折彦义虽狂傲,但心知父亲武艺见识在自己之上甚多,闻声忙凝神防备。不远处迷雾中,但有一无翎出,便有一箭侧来正中来箭箭身,将其拦腰截断。无翎前半截箭身虽是继续划空而来,却变得或歪斜、或无力。但无翎箭来实在太快,折可求拦截三箭只得一箭箭向折彦义迫近,到得最后一支时,箭尾羽翎擦过折彦义鼻尖,带出一道血痕。直来的最后一支无翎箭尖歪歪扭扭地从折彦义耳边飞过,在耳廓尖上撞走了一块血肉。
折彦义对伤处不理不睬,面对折翎箭支之际,身形亦是不退不摇。当耳廓受损之时,已是搭箭在弦,大吼一声,暴射而出,风驰电掣,直取折翎。虽是只得一矢,却是适才三箭阻敌时的三倍威势不止。折可求见折翎箭支终究伤了己子,心头微怒,将五箭做连珠,随在折彦义箭后射奔折翎而去。
折翎六箭毕,早已搭了支箭在弦。此刻见渐淡尘雾中六箭几乎齐至,也不慌张,于一息之间将体内真气催到极致,待箭矢即将临身,才将蓄势已久的一箭放出。箭方离弦,自身忽高旋转,折翎刻意未加隐藏的真气顺势散开去,在箭身周遭形成一个漩涡,将空中气息带的扭转起来。墙下二折射来的六支箭矢直直飞进折翎箭漩中,瞬时就被拧成一团乱麻,只折彦义那全力一箭仍在前飞,却一头撞在折翎射出的箭支上。两箭相交,节节断碎,落地为屑。
折翎前箭才出,便已再取箭张弓。箭粉碎末之中,三向上,三中平,一向下,七箭分路而出。适才折翎、折彦义对箭激起的尘灰之雾已淡不可见,七支前后不一、方向各异的无翎箭清晰无比的落入墙下二折眼中。折可求见七箭无威、分散各处,向下的那一箭更是似乎随时都会落入土中,不由心生疑窦,却又不敢怠慢,刷刷连出四箭,意图接住折翎大半攻势。折彦义见折翎来箭之状,以为他适才两轮箭雨耗费真气太多,此时难以为继,遂轻蔑一笑,连三矢,与乃父联袂御敌。待鼓真气再欲一矢射折翎时,忽感心头一寒,只觉得身前七箭合一、箭气冲天,将自己死死锁在当中。再定睛去看,见那七支无翎箭来不等,在半途恰好组成一个图形,七箭之间隐有气机相连。似八门阙一,又似星宿相连,正是北斗七星之图。
折可求虽不识箭阵,却感知其威力不凡。大惊之下向折彦义狂喝道:「义儿退!」一边喊,一边飞身向折彦义身旁疾奔。人在半途,手中箭暴雨般射出,多半阻来箭,少半取折翎,深符围魏救赵之法。折翎独力成七星箭阵,体内真气为之一竭,此刻见箭矢来的凶猛,只得轻身向侧面避开。墙下折彦义不闻乃父声音倒好,闻声反激起自幼一直怀着的与折翎争强之意。遂将本欲退去的心收了,双脚不丁不八立了个稳当,贯全身内力入一箭之中,欲仿效折翎适才一箭乱六矢之法破其箭阵。
折可求见折彦义不退,心道不好,将手中弓脱手向七星箭阵中掷去,整个人同时若乳燕投林般向折彦义狂掠。无奈折翎箭阵即成,威力度合七而一。七支箭矢于空中过拦截箭雨若乱石穿空,中折彦义之身如惊涛拍岸,噗噗连声之下,几乎齐中折彦义天突、或中、鸠尾、期门、水分、气海、阴谷七处大穴。折彦义虽仍保持开弓之状,体内真气却已随七大穴上的血洞喷散而出,片刻之后,带着不能置信的表情,僵立而死。
折可求来在折彦义身旁,满面悲戚,举手逼出柔和内力将其放倒,就己子手中取过弓箭,含愤往折翎处射出。墙上折翎避开箭雨,双脚方踏实地,折可求箭支已到。不及开弓,急将身向旁侧一闪,运气于掌,击在飞来箭矢之上。折可求那箭真气盈满,受了折翎一击竟毫不变向,依旧擦着折翎肩头,如闪电般向后飞去,将砦墙内不远处一堆伐好的大木炸的四散滚落。折翎微讶,取箭还射。折可求脸色青黑,亦开弓以牙还牙。数息之间,二人分别射出十余箭,支支对撞、箭箭触抵,针尖对麦芒,各自不相让,战了个势均力敌。又数箭后,折可求箭筒已空,只余一支箭在弦上未,遥指折翎。折翎无翎箭尚有三支,可体内真气却难以为继,已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,遂亦扣了支箭在弦上,直对折可求。
二人正对峙,忽有两箭自折翎肩后呼啸而出,直奔墙下。折可求松弦一箭将左边箭矢击的粉碎,又侧了侧身躲过右边箭矢,深深看了折翎一眼,将折彦义尸身夹起,警惕地一步步倒着向后退去。郝挚晏虎分别自折翎身侧抢出,张弓欲再射。折翎张开双臂拦住二人,背过身去,眉头紧皱,喉头一甜,呕出一口鲜血。左肩处已愈合多日的伤口重被撕开,血透衣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