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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与子偕老 一(第1页)

我与娇莺是在大学相识并相恋的。那天,我正在学校游泳池中游泳,一下子就被娇莺雪白的肌肤,诱人的身段给迷住了。她不会游泳,许多男生自告奋勇,要当她的教练,我也在其中,大概她被我娴熟的泳姿所吸引,使我在众多色男中胜出。后来她告诉我:“男人的魅力就是在运动场和歌坛上。”她说我曾在足球场和游泳池中吸引过许多女孩子的眼球。我对此却一概不知。

可惜,如今我早已和娇莺分手了,因为她又喜欢上了一个日本留学生,那个小日本叫清水江平。我曾心有不甘,问娇莺:“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小日本?”

娇莺的话差点把我气死,她说:“你哪一点都比小日本强,可你是中国人,没有小日本值钱。”

现在的美女啊,爱的大概只是钱了。她家里并不缺钱,可是,越富有的人,偏偏越喜欢钱。我和她都相处很久了,相处时,每逢周末我都要去她家,看得出来,她父母对我也非常满意,就连她的爷爷奶奶也都成了我的忘年交。她爷爷耳朵不大好使,听说是文革期间被造反派打的。她奶奶则和我无话不谈。

我第一眼看到娇莺的奶奶时,便被老人家的美给震住了。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,还有何美可言?然而,娇莺的奶奶却是真美。岁月也确实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,她的年龄也已到了生命的枯季。可她的美不是在容颜上,而是一种难言之美,她的气度,她的言谈举止,她的一颦一笑,都会给人以美的感觉。那种美,有如一潭秋水,还有秋水畔经霜后的五彩树木,那是只属于晚秋时节的美。

有时,我与老奶奶闲谈,她的老伴就在一旁打岔,我们谈东,他偏偏说西;我们谈天,他又偏偏说起地了……那时,老奶奶就会轻轻揪住老爷子的耳朵,笑着对我说:“他聋了,说起来,这老头子也可怜……”

于是,我从老奶奶口中,听到了许多故事,也得知了两个老人度过的峥嵘岁月。

老人家叙述起那些坎坷往事时,显得十分平静安宁,就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。但我却听得心潮起伏,激动不已。在奶奶的的故事中,我看到了六十年代,那个人们所说“火红的岁月”生的故事,也有人称那是个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。

文革风暴刚刚掀起,爷爷和奶奶便双双被红小将们揪出,他们被头戴高帽,胸前挂牌,游街示众。爷爷胸前的牌子上写着“大叛徒杨丙夏”,奶奶胸前的牌子竟比老伴大出一倍,上面写的是“大叛徒、大婊子、大破鞋、走资派汤礼红”,不仅如此,奶奶脖子上还挂了一双臭烘烘的破鞋。对了,那个时候,还不能称他们为“老爷爷”和“老奶奶”,因为丙夏那一年是四十一岁。

游斗几日后,他们又被关进专政队。造反派鞭抽棍打,逼迫丙夏交代问题。但丙夏天性倔强,反复就是一句话:“我坐过牢,但没有叛变!”这句话换来的是更凶狠的鞭打。

挨了鞭打的丙夏咬紧牙关,再也不吭一声。起初,鞭子抽打在身上还火辣辣钻心疼痛,但无数次抽打之后,丙夏便只觉皮肉麻胀,其疼痛的感觉反倒不那么明显了。

丙夏心想:“当年礼红一个弱女子,被日寇那般凌辱折磨,都没有屈服,老子挨几鞭子难道还吃不消?”想起礼红,他不觉又揪起心来:“她怎么样了?这些小将能打她吗?她脖子上挂着破鞋,那是什么样的侮辱啊……”

礼红并没和丈夫关在一起,他们被隔离审查。造反派当然要逼迫她交待罪行,但是,他们也被礼红的美貌震住了,竟不忍心动手打她。那年,礼红已经四十九岁,但却美色不减。一直以来,丙夏都在依据中医药理,为她烹制食疗,还配了秘方,使她生理机能得到充分调整,由此,人便显得格外年轻漂亮。

当然,礼红的美,不仅仅是外在的漂亮,更在于她的内涵。她的气度令人难以抗拒,用“高贵”二字形容她,恐怕都不贴切,甚至贬低了她。

虽然礼红没挨打,但造反派对她的逼供还是令人无法忍受。他们问道:“你当过国民党军官的臭老婆吗?”“你跟姓陈的走资派睡过觉吗?”“你当过日本人的婊子?”“……”他们问到这些时,便狠抠细节,虽然故意绷着脸,做作出一副革命派的样子,实则内心充满了肮脏污秽的东西。

对他们这种污辱性的审查,礼红的回应便是沉默。她知道,这其中许多事情是陈副书记向造反派交代出来的,他捱不住造反派的折磨,便交代了自己的“问题”,同时也将丙夏和礼红牵扯了进来。陈副书记是何许人也?便是当年的陈副团长,陈连长,小陈……他六十年代初转业后,便在大连的一所大学担任党委副书记。

文革爆后,红卫兵小将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当权派,把他揪了出来。每逢被批斗之后,陈副书记回到家中,都要认真学习最高指示,在灵魂深处拼刺刀。于是,便惊出了一身冷汗,他现自己果然站到了阶级敌人的一边,着实犯了严重错误,背离了革命路线。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历史问题。其一,自己参加过受国民党指挥的学生游击队;其二,与当过日本人慰安妇和国民党军官老婆的汤礼红睡过觉。

反省了这些问题,他意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。解放以后,自己之所以贪图过安逸的日子,执行修正主义路线,正是受了国民党军官范云轩和他老婆汤礼红的毒害。于是,陈副书记连续几个通宵未眠,写出了一份深刻的思想检查,交给了造反派。思想检查中,也包括了对汤礼红的揭。

造反派得到陈副书记的检查,如获至宝,当即跑到沈阳串联,与汤礼红所在单位造反派联合起来,揪出了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“大叛徒”、“大婊子”、“大破鞋”、“走资派”汤礼红。那时,礼红刚从部队转业不久,在一家大医院担任院长。

造反派对礼红和丙夏实行了数月无产阶级专政后,各派之间便穷于相互武斗。那时,辽沈地区共有三大派造反组织,具体到礼红所在单位,便只有两个对立派了。两派之间水火不容,大打出手,各派皆伤兵满营。于是,他们便想到了礼红和丙夏的高医术,虽然他们夫妇不是一个单位的,可全被礼红所在单位的造反派控制了起来。造反派认为这对夫妇是可以监督使用的人员,便强迫他们表态,到底支持哪个派别。礼红和丙夏虽然被隔离了,但他们似乎心有灵犀,居然不约而同,都支持了掌握单位权力,势力较大的造反派。这其实也是权宜之计,为的是少吃苦头。

不久,造反派便将他们放了回家中,并要求他们为造反派伤员治疗。

回到家后,丙夏的耳朵却聋了,那是被造反派打的。他是一个中医,讲究的是望闻问切,耳朵聋了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不能耳闻了!那还谈何治病救人?

丙夏沮丧到了极点,也悲观到了极点。回到家中那天,丙夏望着忙里忙外的礼红,吞吞吐吐说道:“礼红……我是废人了……不能再拖累你,我们……分手吧。”他看到礼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她张口说着什么,可丙夏却听不清楚。礼红的声音仿佛来自渺渺天涯,传到他耳中时,就像清风一样消失了。礼红一遍遍说着,丙夏便只是摇头,他一句也听不清,指着自己耳朵说:“我这里废了!”

于是,丙夏看到,礼红含着泪,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纸笔,在纸上写了一行字,丙夏看过那行字,顿时抱住礼红,四十一岁的爷们,哭得竟像个孩子,鼻涕眼泪都蹭到了礼红的衣襟上。好像他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的武穴城。礼红在纸上写的什么,令他如此激动?纸上写的只有四个字:“伴君一生!”但这四个字,足以让丙夏刻骨铭心到永远了。

以后的日子,他们就用纸笔交流,礼红写道:“一定会治好你的耳朵,还可以为你配助听器,放心吧,有我呢。”那时,丙夏就会把脸贴在礼红柔软的胸脯上。礼红的胸脯是那么温暖,那不仅是妻子的胸怀,还有点像一个母亲的怀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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